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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大历十四年(779年)的下半年开始,唐蕃关系快速回暖,再次走到了谈判桌前。
为此双方都释放出来足够的善意,清水会盟的大幕渐渐拉开。
【资料图】
建中元年(公元780年)四月,吐蕃使臣随韦伦入京,吊唁代宗,同时朝贺德宗登基。
五月,韦伦就带着盟誓文书再次出使,同时送还吐蕃俘虏。韦伦再次到来受到了极大的礼遇。
《旧唐书·吐蕃传》记载:“吐蕃见韦伦再至,甚欢,既就馆,声乐以娱之,留九日而旋”。
《资治通鉴》记载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细节,韦伦出发之前请求德宗亲自写盟书,但宰相杨炎认为,吐蕃赞普啥级别,能跟当今圣上一样吗?!盟书只能让郭子仪写,皇上最多画个圈,表示认可了。
这个细节告诉我们,清水会盟是由唐朝主动提出的,而此前的所有盟会都是由吐蕃首先提出。
十二月,吐蕃宰相论钦明思等五十五人随韦伦入唐,献方物修好。
建中二年(781年)二月,崔汉衡、常鲁带着僧人出使吐蕃。
崔汉衡也算是老熟人了,他就是大历六年被吐蕃扣了的唐使之一。也不知道,有没有心理阴影。
十二月,吐蕃使臣跟着常鲁回朝,提出了两个要求:
一个是认为,唐使带去的盟书上,用了歧视性的词语,吐蕃表示不能接受。李适圈阅的盟书上有这么一句话,“所贡献物,并领讫;今赐外甥少信物,至领取。”
赤松德赞就提出来了,“我大蕃与唐舅甥国耳,何得以臣礼见处?”
这意思就是咱俩可是实在亲戚啊,你咋能用对臣子的礼数对我呢?
我是啥层次,能跟臣子一样吗?
第二个是“所欲定界,云州之西,请以贺兰山为界。”
也就是说,边境划分以“云州之西的贺兰山为界。”
这里的“云州”是《旧唐书·吐蕃传》的写法,《新唐书》和《资治通鉴》估计是抄了《旧唐书》的记载,也没仔细想想云州在哪儿。
唐代的云州在今天的山西大同,贺兰山确实在它西边,但距离也太远了吧?
罗光武老师认为,旧唐书里写的云州,应该是灵州的笔误,繁体字的“靈”和“雲”还是比较接近的,传抄过程中有可能出现失误。[3]
这两条意见隐含的意思是吐蕃要和唐朝拥有平等的国家地位、吐蕃占领的河陇地区要求得到唐朝的正式承认。
其实唐朝嘴上说着舅甥之谊,但原来的做法,确实是把吐蕃当做了臣子。
之前唐朝给吐蕃的敕书,肯定也是用的这些字眼。
当时吐蕃都没提出异议,可今时不同往日,唐朝已经从“天可汗”的宝座上掉下来了,这时候您再装大瓣儿蒜,就没人搭理您了。
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,我们之前讲过在唐玄宗的开元二年(714年)“吐蕃遣其大臣至洮水请和,用敌国礼;上不许。自是连岁犯边。”
我当时就说过,“用敌国礼”这句话很值得玩味,吐蕃要求“用敌国礼”,可能不简单是吐蕃礼节的问题,而是吐蕃在谋求与唐朝的对等关系。
那时候是在开元盛世,李隆基有资本“上不许”。
但李适不一样,一方面此时的唐朝确实实力不济,另外一点就是李适心中依旧记恨回纥。他需要快速与吐蕃订立盟约,万一真要与回纥兵戎相见,唐朝可以抽调军队去防御北疆。
在这个背景下,李适对吐蕃的要求照单全收。
唐朝把盟书中的“贡”改为“进”,把“赐”改为“寄”,把“领取”改为“领之”。
这句话就从“所贡献物,并领讫;今赐外甥少信物,至领取”,改成了“所进献物,并领讫;今寄外甥少信物,至领之”。《新唐书 · 吐蕃传》
同时还解释了一下,我们不是这个意思,主要是杨炎不清楚以前的惯例,这都是误会!
至于吐蕃提出的边界划分方案,“其定界盟,并从之”。
唐朝做好了全部准备,吐蕃国内也做出了一个调整。
清水会盟是唐朝主动提出的,并且推动的节奏非常快。这与之前的唐蕃会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
吐蕃对此也感到意外,否则也不会有韦伦带俘虏入藏,赤松德赞不敢相信的情况。
面对唐朝合盟要求,吐蕃国内也召开会议征求重臣的意见。
《旧唐书·吐蕃传》记载:“时吐蕃大相尚结息忍而好杀,以尝覆败于剑南,思刷其耻,不肯约和。其次相尚结赞有材略,因言于赞普,请定界明约,以息边人。赞普然之,竟以结赞代结息为大相,终约和好,期以十月十五日会盟于境上。”
也就是说,吐蕃大臣们分作两派:
以大相尚结息为首的大臣,不接受议和,要求继续死磕;
以次相尚结赞为首的大臣,赞成议和,“请定界明约,以息边人”。
这段记载里出现了两个很重要的人名,分别是尚结息与尚结赞。
尚结息也是我们的老朋友了,他曾经长期主持吐蕃的东部战区。763年吐蕃打进长安时的主帅就是尚结息。
之后他回到拉萨,接任了大相之位,并在这个位置上一直做到了782年。[1]
但林冠群先生认为,尚结息之后并不是尚结赞,中间还穿插了恩兰达札路恭。
只不过达札路恭干了一年就遭到撤换,他的继任者才是尚结赞,旧唐书的作者可能并不清楚,期间的变化,才出现了漏掉达札路恭的情况。[2]
林先生的依据来自于敦煌文献P.T.1287《吐蕃赞普传记》中的大相排序表,按道理说应该比《旧唐书》更有说服力。
另一个涉及到的人物,就是尚结赞了。
他出身与吐蕃四大尚族之一的纳囊氏,本身也是位领兵带队的大将,在吐蕃打进长安的军事行动里,一样有他的名字。只不过排序没有尚结息、达札路恭那么高而已。
到了779年赤松德赞的兴佛证盟诏书中,尚结赞的名字已位列第三,仅次于尚结息、达札路恭。可见从763年到779年,他在政坛中的地位稳步上升,已跻身众相之列。
旧唐书记载中涉及的另一个知识点,就是“以尝覆败于剑南,思刷其耻”。这场被引为奇耻大辱的惨败,应该说的是大历十四年(779年),吐蕃联合南诏从三个方向攻剑南,刀锋直逼四川平原最后的屏障。但之后李晟、曲环驰援而至,大败联军,“饥寒陨于崖谷死者八九万人”。
这场战役是吐蕃罕见的惨败,所以才会念念不忘。
不过《旧唐书》里认为此战是尚结息领兵,但林先生认为领兵出征的应该是达札路恭。
其实大相位置上是尚结息,还是达札路恭,并没有什么区别,这两位都是强硬的主战派,放在当时的环境,不管是谁都得拿下。
尚结赞于建中元年(780年)九月就任大相,正式接手对唐和谈事宜。
唐使常鲁于建中二年十二月返回长安,带来了吐蕃的意见,不接受国书中的“贡”、“赐”等字眼。
但之前韦伦于779年(大历十四年)八月出使吐蕃,他手里肯定也有一份国书,上面肯定也写着这些字眼。当时吐蕃没提出反对,等尚结赞做了大相,就提出反对了,可见尚结赞是个能文能武的大臣。
你还真别以为,吐蕃换掉了主战派一切就风平浪静了。
虽然这件事情赤松德赞和李适定了调子,但两边都有大臣要暗中搞点事情。
经过双方不断的磋商、讨论,终于在建中四年(公元783年)正月在清水(甘肃清水县西北)成功会盟。
参加会盟的大臣,在史料里有详细记载。
唐朝的首席会盟使为中书侍郎、凤翔陇右节度使张镒,其他随行人员的官衔,也就是银青光禄大夫、鸿胪卿、都官员外郎。
吐蕃与会官员由吐蕃大相尚结赞领衔,陪同人员还有宰相同平章事论悉颊赞、宰相同平章事论臧热及其他6人。
看出什么问题没有?
双方官员的官阶不对等!
这在外交上可是个重大事件!
吐蕃出面的是大相和两位次相,唐朝的代表才是个中书侍郎。
本来唐朝得知尚结赞出面主持盟会后,准备派出具宰相身份的朱泚为主盟代表,但在宰相卢祀的主导下,仅仅派出了张镒。[3]
这说明了唐朝内部有人希望用不对等的方式来贬低吐蕃,没准儿就把盟会搅黄了。
有意思的是尚结赞的态度,国书里用几个字,他都那么敏感,盟会官阶不对等的事情,怎么可能不清楚?
可他居然接受了!
这说明尚结赞以合盟事宜登上吐蕃权力的顶峰,他本人对合盟成功有需求。
在会盟举行期间,还出了一个小波折,本来盟会所用的牺牲唐朝出牛,吐蕃出马。但在会盟时,张镒突然提出:“汉非牛不田,蕃非马不行,今请以羊、豕、犬三物代之。”
尚结赞答应了张镒的要求,但他可能也察觉到了张镒举动的不正常,于是提出吐蕃没有豕,请以羝[dī]羊代之。
“豕”,其实就是猪!
这种动物是人类最早驯化的动物之一,在距今五千年前的卡若遗址就发现了猪的骨头,吐蕃怎么可能没有猪呢?
只不过土蕃很少用猪祭神,而羝羊是吐蕃人常用的祭神祭品。[4]
这小小的反复再次表明,与会双方对对方的诚意,都心存怀疑,对盟会的条款也信心不大。
随后双方歃血而盟,对天宣读了盟文,《旧唐书·吐蕃传》中记载了盟约的内容。
盟书首先回顾了唐蕃友好的历史,重申了本次会盟的目的。
其中提到“与吐蕃赞普,代为婚姻,固结邻好,安危同体,甥舅之国将二百年”,同时也提到“其间或因小忿,弃惠为仇,封疆骚然,靡有宁岁”。希望本次会盟能做到“诈谋不起,兵车不用”,“弃利蹈义,坚盟从约”。[5]
其次就是划定了唐蕃的边界。
“今国家所守界:泾州(甘肃泾川县北)西至弹筝峡(甘肃平凉县西北)西口,陇州(陕西陇县)西至清水县,凤州(陕西凤县东)西至同谷县(甘肃成县),暨剑南西山、大渡河东,为汉界。
蕃国守镇在兰(甘肃兰州)、渭(甘肃陇西县南)、原(宁夏固原县)、会(甘肃靖远县),西至临洮,东至成州(甘肃成县西),抵剑南西界磨些诸蛮(云南西北境,今丽江地区),大渡水西南,为蕃界。”
简而言之,唐蕃边界就是黄河以南从六盘山、陇山,沿氓江、大渡河,南抵磨些诸蛮划线,以东属唐朝,以西属吐蕃。
“其黄河以北,从故新泉军,直北至大碛,直南至贺兰山骆驼岭为界,中间悉为闲田。
盟文有所不载者,蕃有兵马处蕃守,汉有兵马处汉守,并依见守,不得侵越。其先未有兵马处,不得新置,并筑城堡耕种。”
这句话规定了唐蕃守界之间为闲田(实为缓冲区,准军事区),以及对闲田内的处治方法。
这块闲田主要是指黄河以北直至大戈壁和戈壁之南的贺兰山等地。闲田中吐蕃原有兵马驻守的归吐蕃,唐朝有兵马驻守的归唐朝,并规定不得相互侵夺。闲田中双方都未曾驻守的地方应保持原状,均不得驻守和耕种。
这部分内容是在说盟书里没有明确规定的地方该如何处理,比如沙州在当时就是一块飞地,还有西域唐军驻守军镇也不在划界范围之内。
这些都属于“盟文所不载者”,于是有一个比较含混的规定,在谁手里就是谁的。
从盟约上看,吐蕃的疆域大为扩大,东部地带扩张到陕甘交界处,唐朝被迫承认了吐蕃占领区的事实。但有些地方的划分还是有点含糊,于是又出现了波折。
本来双方在清水会盟之后,按约定还要在拉萨和长安再会盟两次。
但在长安会盟前,吐蕃大臣区颊赞突然又提出异议,认为清水会盟没有明确规定边界,还需商讨,于是唐使崔汉衡再次入蕃交涉
6月,蕃使论颊没藏从青海至唐,又说边界划分的事情已经定了,还是按之前的约定。
这种突如其来的反复,可能说明吐蕃国内的强硬派,并没有因为尚结息、达札路恭失势而蛰伏。
建中四年(783年)七月,双方大臣会盟于长安之西,礼仪比照清水之盟。盟会前两日,有司告于太庙,参会人员斋戒。
七月九日礼部尚书李揆入蕃会盟,兴元元年(784)四月完成任务返唐。
至此,唐蕃清水会盟全部完成。
这次盟会从李适君臣商议开始,到李揆完成会盟返唐,前后历时四年。如果要把德宗释放善意作为盟会的准备期,那就是前后六年。
这在唐蕃的十次会盟里,算耗时相当长的了。另外,清水会盟是唐蕃所有盟会中,唯一一次举行告庙仪式的会盟,足见其庄严郑重。
也就是说,李适对这次盟会极其重视,把他当做了一项重要的政治业绩。否则他也不会在太庙祭祀,告知列祖列宗。
从这一点上说,李适可能真心想把会盟的协议执行下去,一劳永逸的解决唐蕃领土争端。
他能不能如愿呢?
我们下期接着讲!
参考书目:
[1][3]、《唐蕃关系下的尚结赞》_林冠群;
[2]、《玉帛干戈——唐蕃关系史研究》_林冠群;
[4]、《吐蕃史稿》_才让;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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